夕日的意识在咸涩海水中浮沉,耳边最后回荡的是小玲破碎的喊声。当她再次睁开眼时,雕花拔步床的茜纱帐幔正随风轻晃,檀木香里混着浓重的药味。
“姑娘可算醒了。”软糯嗓音从屏风后传来,十五六岁的绿衫少女端着药碗碎步走近,“我家小姐在码头捡到你时,您浑身冷得像冰窖里刨出来的。”
夕日试图调动灵力烘干衣物,丹田却像被铁水浇筑般死寂。她瞳孔骤缩——这具身体里竟感知不到半分灵气流动。
“此处是云州白鹭城,姑娘唤我阿芷便好。”丫鬟扶她靠坐在锦垫上,碗中褐色药汁倒映出夕日苍白的脸,“三日前您漂在入海口,正巧我家小姐乘船去慈云庵祈福......”
话音未落,院中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不过是姨娘养的贱种,也敢用官窑茶具?”尖利的女声刺破窗纸,“来人,把二小姐屋里的冰鉴抬走!”
夕日掀开锦被下榻,透过雕花木窗望去。海棠树下立着个穿金戴银的少女,腰间羊脂玉佩随着挥手的动作叮当作响。西五个粗使婆子正将盛满冰块的铜鉴搬出院门。
“那是大小姐苏明蕙。”阿芷绞着帕子低语,“我们二小姐是庶出,每月用冰份例总被克扣......”
“阿芷!”温软声线自月洞门传来。夕日转头望去,藕荷色襦裙的少女踏着满地碎瓷走来,鬓间素银簪子映着寡淡眉眼,唯有耳垂一点朱砂痣鲜亮如血。
“姑娘醒了?”少女示意阿芷退下,亲手将药碗递到夕日唇边,“我是苏家二小姐明璃,姑娘如何称呼?”
夕日垂眸盯着药汤里晃动的倒影。失去灵力后五感依旧敏锐,她能嗅到苏明璃袖口沾染的艾草灰——这是长期熏染药罐的气味。
“夕日。”她哑着嗓子开口,“多谢小姐相救。”
“不必。”苏明璃指尖拂过腕间褪色的佛珠,“换做任何人需要庇护,我都会帮他的,只是...”苏明璃话音一顿,“你怎么会调入海中,若不是我们恰好晶国,你可知后果如何?”
夕日扶着酸胀的太阳穴起身,雕花窗棂外漏进的晨光在青砖地上织出菱格纹。
“我其实也不太清楚,因为我只记得自己的名字。”
阿芷捧着铜盆进来时,听到这话时,诧异道,“那岂不是姑娘失忆了?得幸亏我家小姐心善救了你,不然就凭借姑娘这相貌,怕是要被别人拣去当童养媳的。”
苏明璃轻声呵斥道,“阿芷,夕日姑娘病体未愈,莫要没有分寸。”
夕日听到阿芷的话,这才暗惊:自己竟然忘了‘千面’是需要灵力催动的,现在的脸上己经消失了‘千面’原本的功效。
“姑娘莫怪,阿芷不是有心的,只是心首口快些。”苏明璃绞着热帕子轻声道,“姑娘这般出色的容貌,估计是哪个大家遗落的千金......”
话音未落,外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个粗使婆子抬着褪色的樟木箱跨进院门,箱角撞在青石阶上发出闷响。
“老夫人赏的夏衣。”领头的李嬷嬷抖开件水红色襦裙,袖口金线早己脱了色,“二姑娘明日要去赴知府千金的荷花宴,可别穿那些素净丧气衣裳。”
夕日瞥见苏明璃攥紧的拳头,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痕。
苏明璃清楚那件襦裙的暗纹分明是五年前京中流行的样式,领口还有块洗不去的胭脂渍。
但却还是被迫欣然接受,“有劳嬷嬷。”苏明璃福身时,夕日看见她后颈细密的冷汗,“阿芷,取去年存的云雾茶来。”
待众人退去,夕日轻触襦裙腋下位置:“小姐细看这针脚。”
苏明璃用银剪挑开丝线,三枚绣花针赫然藏在夹层,针尖泛着诡异的蓝光。夕日沾了点窗台积雨碾开,水珠立即泛起细密白沫。
“是马钱子汁。”她捻着的指尖,“遇热便会渗入肌理。”
窗外蝉鸣骤歇,苏明璃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夕日扶她坐下时,恰巧看见妆奁底层压着的药方——药量足足是寻常风寒的三倍。
“小姐的咳疾,是落水后落下的?”
苏明璃猛然抬头,耳垂朱砂痣红得刺目。
“对呀,小姐明明是被人推下去的,肯定是大小姐!”阿芷气愤道。
“阿芷!”苏明璃有些生气自己的丫鬟如此沉不住气,让外人看了笑话。
夕日己从阿芷痛诉中拼凑出真相,轻声说道:“小姐的咳疾可以恢复。”
“姑娘懂医术?”苏明璃突然开口,指尖抚过药方上浓重的墨痕,“这是慈云庵静安师太开的方子。”
夕日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拾起案头狼毫,在宣纸上勾画出人体经络图。
失去灵力后,她惊觉那些深植骨髓的医理反而愈发清晰:“麻黄三钱该配桂枝二钱,这方子却添了双倍细辛。长期服用,会灼伤肺脉。”
夕日再接着开口道:“如果小姐不嫌弃我的话,可否收留我当个丫鬟,因为这里人生地不熟,我暂时没有去处。”
“如果姑娘不嫌弃我这地方简陋的话。”
“那就多谢小姐了。”
“明日荷花宴,烦请姑娘陪我同往。”苏明璃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滚烫。
夕日清楚,以苏明璃的地位,怕是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既然答应做了她的丫鬟,就要尽早熟悉这个身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