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了。
冰蓝发丝的少女朝着窗户轻盈呼出一口热气,以手指擦拭,就点亮了外边的世界。
轻雪,池塘,已经落没枝丫的老槐树。
洛雅寒在洛家的房子外有一片小院,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洛家有过几次改建,他们是想着,这种偏旧式的建筑风格已经过时了,也是建议把洛大小姐的家居环境给改善一下,像是夏家那种花园式建筑群多好看,女孩子都会羡慕喜欢。
但是,那都被洛雅寒给回绝了。
花园盆景,需要修剪,看似整洁,却要耗费极大的精力去维护修缮。
她觉得那不就跟人生很像吗。
把自己装点的雍容华贵,让所有人都觉得高不可攀,可以预见,在最初的心满意足过后,紧接而来的,应该只能是枉然心累,虚无虚假。
包括小时候家里让这个出生在豪门的女孩要尽可能对外保持优雅,要让自己多笑一笑,不要给人压抑的感觉。
雅寒试过了,但是她觉得,自己做不到。
就像是曾经尝试勾勒,在大槐树枝繁叶茂的时候,用画纸画下假如修剪后的模样,无论是如何设计,都不如它原本开枝散叶后自然长成的模样动人通透。
她的心灵,好像天生就沉浸在自己的春秋冬夏里,是个喜欢仰望星空的孩子。
只是有时候会有些小小的苦恼。
比如她什么都没有做,就被亲戚家里的家长,暗地评价为“怪孩子”。
又比如她只是做题比别人快一些,就被班里的同学们疏远,避之不及。
久而久之,她大概也明白了。
世上没有什么平白无故的异常,每个错误的数字公式里,一定会有哪里出现了问题。
她喜欢探究自己不懂的事情,也询问过父母其中的缘由,但他们的回答,却让她更加一头雾水。
——他们说你怪,就只是因为你什么都没做。
——他们躲着你,就只是因为你没有尝试故意把题做错。
什么意思呢...?
啊,父母好像详细解释过来着。
但是那些话,当时小小的雅寒却一个字都听不懂。
天才,也有跟天才无缘的字眼。
或许她都懂。
但看着镜子中生来就不善于微笑的自己,少女放下抵在嘴唇两边强行勾勒起笑容的手指,望着镜子中倒映着的家中院落,她就又一次婉拒了那些想来砍掉老槐树,改造院子的人。
只有老院子,才有每个春夏秋冬。
她本来以为,一直都能这样的。
可直到某个被大家爱着的孩子,出现在自己面前时。
那将晃乱了槐树枝繁叶茂的笑声充盈在脑海里之后...
在那之后...
之后...
都怎样了...?
洛雅寒按着隐隐发痛的太阳穴摇了摇头,指尖接触窗户的冰凉随之传导,引得些心烦意乱。
——不要乱想了。
就算去回想,也只会让人忘记,现在自己在哪里。
系好领口前刚才扎到一半的领带,少女回眸,落地镜里站着的人,英姿飒爽。
完全合身的女式西服,穿着在天生冷艳气质的少女身上,就已经很难分辨究竟是衣服衬托了人,还是人给予了这身衣服更多的气场。
也许是因为刚才的胡思乱想吧...微蹙久久未得舒展的眉头,更是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隔绝感。
比起小时候穿百褶裙,与众不同的天才女孩,如果说当时的她只是一块璞玉,那么如今的她,才真正算是一块冰蓝高洁,与世无关的绝世美玉。
这身西服,是最符合她今天出行主题的服装了。
桌上,国际学术研究邀请函静静地躺在那里,信封上的红蔷薇印章,还有与之相连的白色鸽羽,都象征着发出邀请的组织,是如何的存在。
那就是网罗满世界“怪人”的,属于天才的豪华实验室。
少女拿起信封,背起早晨才刚收拾好的背包,检查确认背包夹层中,提前取出的机票,将斜挎包背好。
然后...回眸望了眼,窗外的小院。
冬日里的槐树静静矗立在那里,风不动,雪不落,它似乎不打算与洛雅寒说声告别的话。
这没关系。
反正...洛雅寒,也已经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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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寒,都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的话就早些出发吧,怎么耽误到现在呢...?飞机都快要赶不上了。”
“没关系,时间都算好了,绝对能赶得上。”
“你啊...还是那么喜欢算题,这下好了,去跟着教授们学习,你就算吧,瞧瞧这身衣服...真漂亮,早就该这样...早就该这样呀...”
在洛雅寒出门时,等候在院外的女人迎上前去,帮她整理了一番衣服上本就不存在的褶皱,寒暄几句。
她是洛雅寒的母亲,洛家现在的家主夫人,名字叫洛缘。
女人在手中动作停歇之时,眼中闪过某种复杂情绪,但抬头时,就只剩下了祝福,还有催促。
“快些吧,算的好也免不了堵车啊,万一堵车了不就耽误了,可别让人家都在机场等你。”
“不会堵车,我坐地铁过去就行了。”
“欸...?坐地铁?雅寒,你都好些年没回来住了,你爸现在应该还在忙...这样,我安排司机开车送你过去。”
“像您说的一样,容易堵车,实际上,没有地铁快。”
“行,那就...一路顺风?”
“......”
洛雅寒往前踏步,离开前,又免不了回头看了眼小院里的风。
这时候,雪已经停了,就像是在给洛雅寒开拓道路。
洛雅寒往前踏出几步,踩着碎雪,也不知道究竟是走出了几步。
她又一次驻足,回头,看了眼站在那里,比起以前已经有些岁月的风痕,正在挥手向自己告别的母亲。
鬼使神差的。
洛雅寒如此问道。
“您...不打算说些什么吗?我应该...十年都不会回来了。”
“多打电话联系,到那边照顾好自己。”
无懈可击的回答。
这让雅寒微微张开嘴巴,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回味片刻才知道。
到嘴边的话,她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我爸他今天的工作没法推掉吗...?没有回来?”
“因为,这不是雅寒你期望的吗。”
“是吗...”
初中的入学典礼,他们是推掉工作来的。
但是雅寒觉得,没有那种必要。
因为这很没有效率,不管他们来不来,自己该升学还是升学,该走,还是会走。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可为什么现在总觉得,除了天气以外,还有某种莫名的凉。
“妈,我...这就走了。”
“你不用再想家里那些事了,不管是我们家的,还是夏家的...只要走了,就都过去了...雅寒,以后要过的快乐些哦...?”
“嗯。”
那就,走吧。
再回头,也无用。
槐树不开花,此时不是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