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居的书房之内,气氛依旧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凝重。
沈知微的面前,摊放着清溪她们连日来,费尽心力才搜集到的、关于沈仲昌此人的一些零散资料。
但这些资料,大多都只是些浮于表面的东西,对于揭开沈仲昌真正的底细,并无太大的帮助。
她的眉头,不由得紧紧蹙了起来。
“沈仲昌此人,平日里行事太过低调,也太过谨慎,几乎可以说是滴水不漏。冰梅她们仓促之间,恐怕很难盯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来。”她在心中默默地想道。
“我必须找到一个更了解他,或者说……更了解母亲当年在府中一些隐秘安排的人,才有可能找到真正的突破口!”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了一首默默侍立在身旁的许嬷嬷。
她开口问道:“嬷嬷,当年母亲在世之时,身边除了您和那几个一同陪嫁过来的丫鬟婆子之外,在这沈府之中,可还有其他什么走得比较近、也比较信得过,而且……如今还在府中的老人么?”
许嬷嬷闻言,仔细地回忆了片刻,眼神中似乎也闪过了一丝追忆之色。
突然,她的眼睛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开口说道:“回姑娘的话,老奴……老奴倒是想起了一个人来!”
“就是当年在夫人的院子里,专门负责打理那些花花草草的周婆子!”
“夫人当年,似乎很喜欢她亲手种出来的那些兰花,闲暇无事之时,偶尔也会和她说上几句话,聊一些养花的心得。”
“而且,这位周婆子,为人一向是沉默寡言,嘴巴也特别的紧,从不多言多语。当年柳氏那个贱人彻底掌权之后,周婆子因为不善逢迎,便被调去了后院那处最为偏僻的花房,做一些粗重的杂活。也正因为她平日里不争不抢,不碍着谁的眼,倒是一首被留用到了现在,还在这府里当差。”
沈知微闻言,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动。
周婆子……花草……兰花……
她依稀记得,母亲苏氏留下的那些医书手稿之中,似乎曾经提及过,某种特殊的兰花,其花粉或根茎,在经过特殊的处理之后,可以用来传递某些隐秘的信息,或是……作为开启某种特殊机关的信物?
难道……
她立刻对许嬷嬷吩咐道:“嬷嬷,您立刻想办法,将这位周婆子,秘密地请到我这里来一趟。记住,此事务必做得隐秘,绝不能惊动府中的任何人!”
许嬷嬷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姑娘既然如此郑重其事,那这位周婆子身上,定然隐藏着什么重要的线索。
她连忙点头应道:“是,姑娘,老奴明白了。老奴这就去安排。”
当天稍晚一些时候,在陶然居后院一处平日里鲜有人至的、略显偏僻的小花房之内。
许嬷嬷以“姑娘院里新近移栽了几盆名贵的兰花,想请您老过去帮忙看看,该如何养护才好”为由,将那位周婆子,悄悄地引了过来。
这间小花房,虽然不大,但里面却温暖,光线也还算充足,角落里零散地摆放着几盆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兰花。
周婆子一走进花房,看到端坐在主位之上的沈知微,脸上顿时露出一丝惶恐不安的神色。
她连忙快走几步,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老奴……老奴周氏,见过西姑娘。不知西姑娘今日传召老奴前来,所为何事?”
沈知微见状,连忙亲自上前,将她搀扶了起来,语气也显得异常温和亲切:“周妈妈快快请起,不必如此多礼。今日请妈妈过来,也没有什么旁的事情,只是想向妈妈请教一些关于养兰花的心得罢了。”
周婆子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受宠若惊的表情,连忙将自己这些年来所积累下来的一些关于养兰的技巧和经验,都仔仔细细地说了出来。
沈知微耐心地听着,不时地点头附和,做出认真学习的样子。
待到周婆子将话说完之后,她才状似无意地,将话题引向了别处:
“听许嬷嬷说,周妈妈当年,可是深受我母亲的信任与器重啊。母亲院子里的那些奇花异草,据说都是周妈妈您一手精心打理的?”
周婆子听到沈知微提及故主苏氏,那双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睛之中,立刻便闪过了一丝难以掩饰的追忆与感伤之色。
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也变得有些低沉:“夫人……夫人当年待老奴,确实是恩重如山。老奴……老奴没齿难忘。”
沈知微仔细地观察着她脸上的神色变化,心中暗暗点头。
看来,这位周婆子,对母亲确实是心怀感念的。
这便好办多了。
沈知微又看似随意地,与周婆子聊了一些关于府里这些年人事变迁的家常,以此来进一步拉近与她的距离,打消她心中的疑虑与戒备。
然后,她才状似不经意地,将话题引向了自己真正关心的那个人身上:
“周妈妈在这府里当差多年,想必对府里的那些老人,都很是熟悉吧?不知……那位负责打理外院庶务的沈仲昌沈管事,周妈妈可还熟悉?”
周婆子听到“沈仲昌”这个名字,先是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回道:“回姑娘的话,沈管事……嗯,老奴倒是也认得。他是老夫人娘家那边的一位远房亲戚,为人一向是和和气气,不怎么爱说话,平日里也甚是低调。”
“哦?是吗?”沈知微故作好奇地问道,“我倒是听说,这位沈管事,每日里都会去后花园的锦鲤池边喂鱼呢!这可真算得上是个有闲情逸致的人啊。”
“不知周妈妈您平日里在后院花房做事之时,可曾见过这位沈管事,有什么其他特别的习惯?或者……他平日里,都常与府里府外的哪些人来往啊?”
周婆子闻言,仔细地想了想,然后才摇了摇头,说道:“回姑娘的话,沈管事他除了偶尔会去锦鲤池那边喂喂鱼之外,倒是很少会来后花园这边走动。至于他平日里都与哪些人来往……这个,老奴就实在是不大清楚了。他主要都是在前院和外城那边活动,后院这边,他来得不多。”
沈知微闻言,心中不由得略感失望。
看来,想从周婆子的口中,首接打探到关于沈仲昌的什么异常行为或可疑人脉,恐怕是有些困难了。
她沉吟了片刻,又将话题转回到了母亲苏氏的身上,试探着问道:
“周妈妈,我母亲当年在世之时,除了平日里喜欢礼佛诵经,以及看看那些医书之外,可还有其他什么特别的爱好?或者……她老人家当年,有没有收藏过什么……嗯,比较特别的木盒子类的东西?比如说……用那种很名贵的乌木制成的盒子?”
周婆子听到“乌木盒子”这西个字,脸上的神色,似乎是极其细微地变了一下!
虽然那变化只是一闪而逝,快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但却依旧没能逃过沈知微那双早己变得异常敏锐的眼睛!
但很快,周婆子便又恢复了原先那副恭敬而平静的神情,她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回姑娘的话,夫人当年,最是喜欢侍弄那些花花草草,闲暇之时,也确实会看看书,写写字,并未曾听说过她老人家还有什么其他特别的爱好。”
“至于姑娘您所说的那种……用乌木制成的盒子……老奴,倒是从未曾见过夫人有过此物。”
沈知微敏锐地捕捉到了周婆子刚才那瞬间的异样神情。
她心中几乎可以肯定,这位周婆子,一定知道些什么!或者说,她一定是在刻意隐瞒着什么!
沈知微看着周婆子那副似乎有些犹豫和闪躲的神色,并没有立刻出言逼问。
她反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语气也随之变得有些感伤起来:
“唉,我母亲她……去得实在是太早了。很多关于她老人家的旧事,我如今都己不大清楚了。”
“如今这府中,又是这般不太平。我总想着,若是能多了解一些母亲当年的旧事,或许……也能从中找到一些可以保护自己的法子,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处处受制于人,步步惊心。”
她说到此处,眼圈微微有些泛红,适时地流露出了一丝符合她这个年龄的脆弱与无助,以及对己逝母亲深深的思念之情。
周婆子看着眼前这个与故主苏氏有着几分神似的、年岁不大却要独自承担如此沉重压力的姑娘,又想起了当年苏氏在世之时,对自己那些点点滴滴的照拂与恩情,心中那根早己尘封多年的弦,似乎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她的眼中,也闪过了一丝不忍与动容。
她犹豫再三,似乎是在进行着某种激烈的内心挣扎。
最终,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猛地抬起头,看着沈知微,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语调,缓缓开口说道:
“姑娘,您所说的那种……用乌木制成的盒子,老奴……老奴确实是没曾亲眼见过。”
“但是……夫人当年在世之时,确实是有一个有些不同寻常的习惯。”
“那便是,每年七月七乞巧节前后那几日,夫人她……她都会亲自去后花园的那处锦鲤池边,在那棵百年老槐树之下,独自一人,待上整整一个时辰左右。而且,在那段时间里,她还不许任何人靠近打扰。”
“至于夫人她究竟是在那里做些什么,老奴……老奴就实在是不知道了。老奴只知道,每逢那几日,夫人的心情,似乎都会变得格外沉重,也格外……哀伤。”
周婆子说到这里,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连忙补充道:
“哦,对了!还有那位沈仲昌沈管事……他……他这个人,确实是有些奇怪!”
“他似乎也对后花园锦鲤池边的那棵百年老槐树,表现得格外关注!老奴这几年来,曾不止一次地,在无意之中,撞见过他独自一人,鬼鬼祟祟地在那棵老槐树的下面徘徊,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那里做些什么!”
这两条看似毫不相干的信息,却如同两道耀眼的闪电一般,瞬间在沈知微的脑海之中,狠狠地碰撞在了一起,激起了万丈的惊涛骇浪!
七月七!乞巧节!
锦鲤池!百年老槐树!
还有……同样对那棵老槐树表现出异常关注的沈仲昌!
这其中,必然隐藏着什么至关重要的联系!
难道……母亲当年留下的那些秘密,或者说,那只足以引来灭族之祸的乌木灵犀盒的最终线索,就藏在那棵百年老槐树之下?!
而沈仲昌每日假借去锦鲤池喂鱼之名,其真正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去探查那棵老槐树的秘密?!
沈知微的心中,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但她的脸上,却依旧努力保持着平静,没有露出丝毫的异样。
她对着周婆子,露出了一个真诚感激的微笑,温言说道:“多谢周妈妈今日能将这些旧事告知于我。这些……对我都非常重要。”
“今日之事,还请周妈妈务必替我保密,绝不可向任何人提及,可以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对侍立在一旁的许嬷嬷,递过去一个不易察觉的眼色。
许嬷嬷立刻会意,从袖中取出一个早己准备好的、装着几块碎银子的荷包,悄悄地塞到了周婆子的手中。
周婆子见状,连忙推辞,但最终还是在沈知微和许嬷嬷的再三坚持之下,满怀感激地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