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岭屯的澡堂子在腊月里成了是非窝。赵小芳一脚踹开锅炉房铁门时,刘二嘎正撅着腚捅烟道,煤灰扑簌簌落下来,把他那张方脸糊成了灶王爷画像。
"换热器裂了八道缝!"刘二嘎举起断成两截的铸铁管,"得拿煮猪食的大锅顶上!"
王寡妇抡着掏灰耙敲了敲墙角的铁锅,锅沿还粘着片干瘪的猪耳朵:"这锅昨儿刚烀完猪头肉!"
"烧到八十度啥细菌都烫成渣了!"赵小芳抄起铁锹就往炉膛里怼煤块,"后晌省环保督查组要来,赶紧的!"
王大拿蹲在澡堂门口啃着冻秋梨,牙印在冰梨上刻出月牙形。他瞅见李有才抱着一个纸壳箱子溜进了男浴区,会计的新假发沾着煤灰,人造革皮鞋在瓷砖地上首打滑,纸箱角露出半截发黄的图纸。
更衣室腾起白雾时,老少爷们正抢着冲热水。杀猪匠老刘头刚抹上硫磺皂,花洒突然喷出高压水柱,肥皂泡糊了满脸。李有才的假发被水柱掀飞,黏在天花板换气扇上打转,活像只溺水的乌鸦。
"烫猪毛呢这是!"老刘头抄起塑料澡盆挡水,"当年给生产队杀年猪都没这么折腾!"
王大拿猫着腰就往门外钻,正撞上裹着碎花床单冲进来的赵小芳。少女湿漉漉的头发结成冰溜子,军大衣下露出的秋裤脚还滴着水:"女浴区水管冻裂了,借你们点热水!"
话音未落,男女浴区间的砖墙发出闷响。王寡妇正给村妇联主任搓背,眼看着墙缝渗出混着煤渣的黑水:"要塌炕!快撒丫子跑吧!"
三十多个白花花的身影裹着床单就往外冲。老刘头胯下围着蓝毛巾滑过冰面,后背的关公纹身在月光下支棱着,青龙偃月刀正劈在腰眼位置。七十岁的张老汉抱着脸盆健步如飞,假牙在搪瓷盆里叮当乱响。
刘二嘎打着手电筒摸进男浴区,裂缝里卡着个生锈的铁皮箱。赵小芳抡起通条撬开锁,1985年的澡堂施工图泡在消毒液里,地下管网标着红叉——正对冰层下机床遗址的位置。
"难怪虎霸集团死磕澡堂子!"赵小芳抖开图纸,水珠溅到锅炉压力表上。仪表盘指针疯狂跳动,杀猪锅里的洗澡水喷涌而出,漂满猪毛的水流把赶来的村支书染成了金钱豹。
朴人勇的马仔趁乱砸锅炉,被王大拿用搓澡巾套住脚踝。光头在蒸汽里乱窜,貂皮大衣裹着碎花床单,后脖领粘着李有才的假发。大黑狗从通风口钻进来,叼起图纸冲进雪夜,西十台拖拉机大灯骤亮,把逃窜的车影照成过街老鼠。
王寡妇的掏灰耙勾住李有才的秋裤:"说!红叉标的是啥?"
"是...是红旗机械厂的排污管!"会计捂着屁股上的破洞,"朴人勇要找当年排污证据讹钱!"
赵小芳把冻梨塞进他嘴里:"憋扯犊子,明儿带人挖管道!"
澡堂屋顶的积雪簌簌落下,假发在换气扇上转出残影。王大拿望着雪地里乱窜的床单大军,突然觉得屯子的冬天,热闹得像刚出锅的杀猪烩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