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冲刷着七号码头的青石板路,将昨夜的血迹稀释成淡红色的细流,汇入浑浊的黄浦江。
李岩蹲在阿西的尸体旁,手指掀开盖住尸体的破草席——尸体的脖颈处有一道细如发丝的红线,伤口整齐得像是用剃刀划开的。
“死了不到两个时辰。”李岩用码头工人递来的竹竿拨了拨尸体僵硬的右手,“指节有淤血,死前挣扎过。”
几个穿短打的码头工人缩在货箱后面窃窃私语。
晨雾里飘来生煎包的香味,混着江水特有的腥气。
远处海关大楼的钟敲了七下,钟声在湿漉漉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沉闷。
“李先生,巡捕房的人快来了。”一个缺了门牙的老工人小声提醒,“这月第三具了......”
李岩站起身,黑色风衣下摆在潮湿的晨风中微微晃动。
他摸出两枚银元塞给老工人:“找块干净地方埋了。”
转身时,他注意到阿西左脚皮鞋的鞋底沾着些暗红色粉末,像是干涸的印泥。
码头早市己经热闹起来。
挑着担子的小贩吆喝着“鲜肉小馄饨”,穿阴丹士林布旗袍的女学生三三两两走过。
李岩在转角处的茶水摊要了碗大麦茶,滚烫的茶汤冲散了喉咙里的血腥气。
“爷叔,再加点热水伐?”摊主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胳膊上烫伤的疤痕像条蜈蚣。
李岩摇摇头,目光扫过斜对面那家“永昌绸缎庄”。
深蓝色的门帘后面,隐约可见两个穿长衫的男人正在翻账本。
其中年轻的那个突然抬头,隔着雾气与李岩西目相对,又迅速低下头去。
茶碗底部的茶叶梗竖了起来。
李岩摸出几个铜板压在碗底,起身时故意碰翻了凳子。
绸缎庄的门帘立刻晃动起来,但没人出来查看。
转过两条弄堂,李岩突然加快脚步。
身后传来急促的皮鞋声,在湿滑的石板路上打了个趔趄。
他在一个晾满衣服的天井前猛然转身,右手己经按在腰间的匕首上。
“别!是我!”苏婉差点撞进他怀里,手里的油纸伞掉在地上。
她今天穿了件藕荷色旗袍,发髻有些松散,几缕碎发被雨水黏在颈侧。
李岩皱眉:“你跟踪我?”
“张妈说看见你往码头方向......”苏婉弯腰捡伞时,李岩注意到她小腿肚在微微发抖,“我担心你......”
晾衣绳上的水珠滴在两人之间的青苔上。
隔壁传来婴儿的啼哭和女人哄孩子的声音,混着远处有轨电车的叮当声。
李岩突然抓住苏婉的手腕,把她拽到墙角。她的皮肤冰凉,脉搏却跳得飞快。
“有人跟着你。”李岩压低声音,目光越过她的肩膀。
二十步外的巷口,一个戴鸭舌帽的身影一闪而过。
苏婉的瞳孔骤然收缩:“是赌场那个独眼龙......”
李岩感到一阵熟悉的战栗顺着脊椎爬上来。
在末世,这种预感往往意味着变异兽的突袭。
他揽住苏婉的腰迅速拐进侧巷,潮湿的砖墙蹭脏了她的旗袍下摆。
“回家收拾东西。”李岩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今晚搬去法租界。”
苏婉却站着没动。
她伸手拂去李岩领口的一片鱼鳞,指尖在碰到他颈部皮肤时顿了顿:“你受伤了。”这不是疑问句。
李岩这才注意到自己左侧锁骨下方有道己经结痂的细痕,可能是昨晚斧头擦过的伤口。
他刚想开口,苏婉突然踮起脚尖凑近他耳边:“阿西死前给过我东西。”
她的呼吸带着茉莉花茶的香气,温热地拂过李岩的耳廓。
远处传来卖桂花糕的梆子声,一下一下像是某种暗号。
当铺后间弥漫着霉味和鸦片烟的甜腻。
李岩用匕首挑开苏婉递来的油纸包,里面是半张怡和洋行的货单和一个筹码。
“他说只要把这个给你,你就明白。”苏婉的声音在昏暗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今天涂了淡红色的唇膏,在煤油灯下像沾了露水的花瓣。
李岩用指腹着那个筹码:“杨西海,果然是他……”
————
晨雾中的上海滩像一幅洇了水的水墨画。
李岩推开西海赌坊的雕花门时,昨夜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赌坊里乌烟瘴气,穿着短褂的赌徒们围着牌九桌吆喝,穿旗袍的女招待托着茶盘在人群中穿梭,旗袍开衩处露出裹着玻璃丝袜的小腿。
“李管事!稀客啊!”账房先生从算盘上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眯成两条缝。
他朝二楼使了个眼色,“杨老板在雅间等您多时了。”
李岩摸了摸腰间别着的匕首,木质楼梯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二楼雅间门口站着两个穿黑绸短打的壮汉,腰间鼓鼓囊囊的,见了他也不让路。
“让他进来。”屋里传来沙哑的嗓音。
雅间里,杨西雄正往紫砂壶里添水。
他穿着藏青色长衫,左手小指缺了半截,那是早年出千被抓留下的纪念。
见李岩进来,他咧嘴一笑,露出镶金的犬齿:“李老弟脸色不太好啊?”
红木茶几上摆着副象牙麻将,李岩注意到东南角的牌有些歪——有人刚翻看过。
他在杨西雄对面坐下,伤口碰到硬木椅背时皱了皱眉。
“杨老板好手段。”李岩从怀里掏出那枚带血的铜钱,当啷一声丢在茶几上,“六个斧头手加一个枪手,够下本的。”
杨西雄脸上的横肉抖了抖。
他慢条斯理地往茶海里倒水,蒸汽模糊了他阴鸷的眼睛:“李老弟这话说的,我杨某人要动你,犯得着用这些下三滥?”
他推过一盏茶,“尝尝,正宗的武夷山大红袍。”
茶汤橙红透亮,李岩没动。
窗外传来黄包车的铃铛声,混着街边小贩“桂花赤豆汤”的叫卖。
“阿西昨晚死了。”李岩突然说。
杨西雄的茶盏停在半空,茶水荡出细微的波纹。
他转头对门口喊:“阿炳!去闸北看看怎么回事!”
又堆起笑脸,“李老弟,这事真不是我干的。咱们虽然有些过节,可我杨西雄做事向来光明磊落。”
李岩冷笑,他起身时故意碰翻了茶盏,褐色的茶汤在杨西雄裤裆上洇开一片。
“你!”
“失手。”李岩按住腰间匕首,两个壮汉立刻把手伸进怀里。
僵持间,楼下突然传来喧哗,接着是巡捕房刺耳的哨声。
杨西雄脸色变了变,摆摆手:“送客。”
走出赌坊时,李岩己经知道答案,杨西雄在撒谎。
虽然基本确定是他,不过现在暂时不能动手,至少不能就这么光明正大的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