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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在两名掌灯老吏的陪同下，步入这知识的深渊。巨大的书架投下浓重的阴影，将他本就苍白的面容映衬得如同古墓壁画中走出的魂灵。左臂的伤处在这阴冷死寂的环境中，痛楚变得格外清晰而顽固，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骨骼。但他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而坚定，目光锐利地扫过书架上的分类签牌。
“大人，地理志在此列。”一名老吏佝偻着背，声音沙哑，指着左侧一片书架，“前朝舆图、矿脉堪舆图在尽头石室。至于涉及‘龙渊’的……”老吏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和……敬畏，“恐需查阅前朝《水经注·异闻篇》残卷，以及……太宗朝时，袁天罡监正留下的《龙脉地气疏》手稿副本。不过……那《地气疏》乃禁中之秘，副本也残缺不全，且……语多不详，近乎谶纬。”
“无妨。尽数取来。”狄仁杰的声音在空旷的秘档库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很快，几卷蒙着厚厚灰尘的古老卷轴和几册颜色发黄、边缘残破的线装书册被小心翼翼地捧到了库房中央一张巨大的石案上。石案冰冷，案面光滑如镜，倒映着上方摇曳的微弱灯火。
狄仁杰屏退旁人，只留沙陀忠在侧掌灯。他解开束绳，缓缓展开那卷标注为《水经注·异闻篇》的残破帛书。帛书年代久远，丝质发黄变脆，墨迹多有晕染脱落。他小心翼翼地抚平卷面，凑近灯火，逐字逐句地辨识着那些古奥的篆文。
“……终南之阴，有渊深不可测，古谓之‘龙渊’。渊水幽黑，其寒彻骨，西时不涸。渊畔有石，色如玄铁，叩之金声，隐有异芒流转……周时有巫者，聚于渊畔，以人牲血祭，引地火，锻异金，铸神兵……然戾气冲天，引天罚，雷霆击渊，山崩地陷，巫者尽殁，其术遂绝……”
狄仁杰的目光死死钉在“锻异金，铸神兵”和“引地火”几个字上！异金！地火！这与天工坊发现的深青金属、与那混合了硝石硫磺气息的“血雨”、与血枫林那扭曲地脉戾气的妖阵，何其相似！那深青金属，极可能就是古籍中记载的、以人牲血祭、引地火锻造出的“异金”！
他强压心头的惊涛骇浪，又迅速展开那份残破不堪的《龙脉地气疏》副本。这是袁天罡的手稿影抄本，字迹飘逸却艰深晦涩，充满了星象术语和堪舆秘语。狄仁杰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筛子，在字里行间飞速搜寻。
“……终南地脉，其势如龙潜渊……龙渊者，非止于渊，乃地脉阴极汇聚之眼，亦为……古战之痕所破……戾气郁结，千年不散……其气如沸，遇金铁则鸣，遇血煞则炽……若引之，或可……开幽冥之隙，通……域外之煞……”
“古战之痕！”狄仁杰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袁天罡竟也点出了“古战”！与龙门龙心传递的“龙战未休”遥相呼应！龙渊，不仅是地脉阴极之眼，更是远古那场“龙战”留下的伤痕！戾气郁结千年，如同一个巨大的、充满毁灭能量的脓疮！而那深青“异金”，便是能引动这戾气的媒介！血祭，则是点燃这毁灭之炉的火种！
幕后黑手的目的昭然若揭！他们不是在寻找“龙渊”，他们是要……重新点燃“龙渊”！利用这千年戾气和深青异金，结合某种失传的邪术与机关，试图打开那所谓的“幽冥之隙”，引动那“域外之煞”！这与那撕裂空间攫取逆鳞的天外青铜龙爪，何其相似！
就在这时，狄仁杰的目光扫过《地气疏》副本最后几页残缺的附图。其中一幅图，线条极其简略模糊，似乎描绘的是龙渊附近的山势走向和地脉节点。而在图的一角，极其不起眼的位置，用极细的朱砂笔，勾勒着一个建筑的轮廓——那并非寻常庙宇或道观，其结构古怪，上圆下方，如同一个巨大的、倒扣在地上的青铜鼎炉！鼎炉下方，似乎还连接着深入地脉的管道！
这图样……狄仁杰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天工坊巧器坊工作台上，那散落的图纸碎片中，似乎也有类似的线条！他猛地抬头，看向一首守候在旁的沙陀忠：“巧器坊带回的物证中，可有一卷残破的图纸？”
沙陀忠一愣，随即恍然：“有！有几张碎片，当时和工具一起收着的，上面似乎画着些古怪的炉子！”
“速取来！”狄仁杰的声音带着一丝急迫。
很快，几片边缘焦黑卷曲、显然是从火中抢出或刻意撕毁的图纸碎片被送到石案上。狄仁杰将碎片在石案上小心拼凑。虽然残缺大半，但核心部分依稀可辨——那正是一个庞大、复杂、前所未见的炉体结构图！炉身主体呈上圆下方的鼎炉状，炉壁标注着需要镶嵌大量“异金”（深青金属）的位置！炉膛内部结构极其复杂，布满了类似星轨的导流凹槽和喷射孔道！炉底有数根粗大的管道，深深刺入代表大地的阴影之中，管道旁赫然标注着两个小字：“引煞”！
而在炉体结构图的一角，同样用朱砂，勾勒着一个小小的、形制奇特的青铜圆盘——正是那面七星凸起的星轨盘！盘与炉体之间，用虚线连接，指向炉体核心一个复杂的星芒状枢纽！
“血炉！”狄仁杰倒吸一口凉气，脱口而出！这图纸所绘，正是那以深青“异金”为材，以龙渊地脉千年戾气为燃料，以星轨盘为启动枢纽的……“血炉”！幕后黑手在巧器坊秘密研制的，正是这能引动龙渊毁灭之力的恐怖机关核心部件！
“轰隆——！”
一声沉闷至极、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巨响，毫无征兆地穿透秘档库厚重的石壁，隐隐传来！整个库房都随之微微一震！书架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紧接着，石案上那几片拼凑的“血炉”图纸碎片，竟无风自动，微微颤抖起来！尤其是描绘星轨盘和炉体连接枢纽的位置，那些朱砂线条仿佛活了过来，隐隐透出极其微弱、却带着不祥意味的……暗红色微光！
沙陀忠骇然变色：“大人！这……”
狄仁杰猛地抬头，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并非看向图纸，而是仿佛穿透了层层石壁和大地，望向了遥远的北方——终南山的方向！
“地脉震荡……戾气躁动……”狄仁杰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梦呓，带着一种洞悉灾劫的冰冷，“‘血炉’……不止一个部件在试运行！有人在龙渊……强行引动了地脉之力！他们……等不及了！”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
“大人！大人！”秘档库厚重的石门被猛地推开，一名大理寺的传令兵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如纸，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奔跑而扭曲变调：
“终南山！终南山北麓！刚……刚收到的烽燧急报！半个时辰前……天……天裂了！”
传令兵扑倒在地，指着北方的天空，语无伦次，眼中充满了目睹神罚般的绝望：
“黑……黑的云……被撕开！好大……好大一只……青……青铜的爪子！从……从山里面……伸……伸出来了！抓……抓了一下天！雷……雷火……烧红了半边山！还……还有声音……像……像龙在哭……在嚎！整个烽燧台……都……都在抖！”
龙爪撕天！终南山！龙渊！
秘档库内死寂如墓。只有石案上那几片微微颤抖、泛着暗红微光的“血炉”图纸碎片，如同恶魔苏醒的心跳，在幽暗的灯火下，无声地宣告着——
龙战己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