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扶梯上的偶遇
1993年的半山,自动扶梯刚刚建成不久,钢铁骨架蜿蜒在陡峭的街巷之间,像一条银灰色的龙,缓缓爬升。颜书鸿站在扶梯上,手里捏着一份《明报》,头版是末代港督彭定康的政改方案,油墨未干,蹭在他的指尖。
扶梯行至些利街,他忽然听见钢琴声。
不是酒吧里的爵士乐,不是唱片行里的流行曲,而是肖邦的《夜曲》,干净、克制,却又带着某种隐秘的渴望。琴声从一栋唐楼的二楼飘下来,窗子半开,白纱窗帘被风掀起一角,隐约可见一架老式立式钢琴,和一双修长的手。
颜书鸿停下脚步。
系统没有提示,这不是任务目标,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下了扶梯,拐进那条窄巷。巷口有一家凉茶铺,老板娘正用蒲扇赶苍蝇,见他张望,便用广东话搭腔:"后生仔,揾边个啊?"
"琴声。"他指了指楼上。
老板娘笑了:"哦,苏小姐啊,教琴的,不过……"她压低声音,"她唔收学生好耐啦。"
二、钢琴教室的初见
钢琴教室的门没锁。
颜书鸿轻轻推开,看见一个女人坐在琴凳上,背对着门。她穿一件墨绿色旗袍,头发松松地挽起,露出白皙的后颈。琴架上摊开的不是琴谱,而是一本手抄簿,字迹娟秀,像是诗。
"关门。"她没回头,只说了一句。
颜书鸿合上门,琴声没停。
他静静站着,听她弹完最后一个音符。余音在狭小的教室里回荡,窗外的阳光斜斜地切进来,灰尘在光柱里浮动。
"你不是来学琴的。"她终于转过身,三十岁上下,眉眼清淡,右眼角有一颗极淡的泪痣。
"嗯,只是路过。"
"路过?"她轻笑,"半山扶梯上那么吵,能听见琴声的人不多。"
颜书鸿没解释。他看向那本手抄簿,上面写的是徐志摩的诗——《偶然》。
"你也读新诗?"她问。
"偶尔。"
"现在的人很少读诗了。"她合上本子,"他们都听流行歌。"
颜书鸿的目光落在钢琴上,漆面有些斑驳,但保养得很好,是台老式的德国琴,琴盖上刻着一行小字:"To Sophia, 1946, Shanghai."
"这琴有故事。"他说。
苏小姐的手指轻轻抚过琴键,没接话。
三、上海旧琴的记忆
后来他才知道,这架钢琴是从上海运来的。
1946年,她的父亲是上海百乐门的乐手,内战前带着琴逃到香港,开了一家钢琴行。七十年代,琴行倒闭,只剩下这最后一台琴,她父亲临终前说:"别卖,留着。"
"所以你就教琴?"颜书鸿问。
"以前是。"她泡了一壶普洱,茶汤红亮,"现在只弹给自己听。"
"为什么?"
"学生太少,房租太贵。"她笑了笑,"香港就是这样,容得下股票金铺,容不下一间钢琴教室。"
窗外,半山扶梯仍在运行,西装革履的上班族匆匆而过,没人抬头看一眼这扇旧窗。
西、调琴与《夜来香》
黄昏时,颜书鸿帮她调了琴弦。
他的手很稳,拧紧松动的弦轴,试了几个音,音色顿时清透许多。苏小姐有些讶异:"你会修琴?"
"以前学过。"他没说是在哪个时空学的。
她递给他一杯茶,忽然问:"你信不信,有些东西是会认主的?"
"比如这架琴?"
"嗯。"她轻声说,"它记得上海,记得我父亲,现在……大概也记得你了。"
颜书鸿没说话。系统依然沉默,这不是任务,只是一段偶然的插曲。但当他指尖碰到琴键时,一段旋律自然而然地流泻出来——是《夜来香》,1940年代的上海老歌。
苏小姐怔住了。
"你怎么会弹这个?"
颜书鸿没回答。琴声里,他仿佛看见旧上海的旗袍、百乐门的霓虹,以及某个与此刻相似的黄昏——那时他还不是穿越者,只是一个在咖啡馆里听黑胶的普通人。
琴声停了。
苏小姐望着他,忽然说:"你像从旧时代来的人。"
五、手抄谱的馈赠
天黑时,他告辞。
苏小姐送他到门口,忽然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旧册子给他。"我父亲的手抄谱,有些是孤本了。"
颜书鸿翻开,里面是民国时期的流行曲,有些己经绝版。
"为什么给我?"
"琴认主,谱子也是。"她淡淡一笑,"它们会自己找到该去的地方。"
他收下册子,转身下楼。巷子里,凉茶铺己经收摊,老板娘正拉下铁闸。半山扶梯依然在运转,载着疲惫的归家人,缓缓爬向夜色深处。
走出巷口时,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钢琴声——还是那首《夜曲》,但这次,旋律里多了一丝温度。
系统终于响起提示音:
"非任务对象,无奖励机制。"
颜书鸿笑了笑,把旧谱子塞进风衣口袋,头也不回地走进香港的夜里。
六、夜归与回忆
他沿着荷李活道慢慢走,路过一家唱片行,橱窗里贴着张国荣的新专辑海报。店里正在放《风继续吹》,歌声飘出来,和远处依稀的钢琴声重叠在一起。
颜书鸿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摸出那本手抄谱,随手翻到一页。上面是一首《玫瑰玫瑰我爱你》,谱子旁边用铅笔写着小小的日期:1947.3.12。
他突然想起自己在上海的那家咖啡馆。吧台后面的架子上,也摆着一张同样的黑胶唱片,1947年的原版。
系统依然沉默着。这不是任务,没有奖励,但此刻,他忽然觉得,或许有些东西比系统的规则更重要。
七、半山夜话
第二天傍晚,他又去了那间钢琴教室。
苏小姐正在整理乐谱,见他来了,也没多问,只是指了指钢琴:"音准比昨天好多了。"
"我带了点东西。"颜书鸿从包里拿出一瓶红酒,"波尔多的,1982年。"
她挑眉:"这么贵的酒,给我?"
"配音乐刚好。"
他们坐在窗边喝酒,钢琴上摊开那本手抄谱。苏小姐的手指偶尔在琴键上按几个音符,断断续续的旋律像零星的雨点。
"你父亲……"颜书鸿斟酌着词句,"他后来还回上海吗?"
"没机会了。"她的目光落在琴盖的刻字上,"49年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过。"
窗外,半山的灯光一盏盏亮起来。扶梯依然在运行,载着晚归的人回家。
八、最后的旋律
第三天,颜书鸿再去时,钢琴教室的门锁着。
凉茶铺的老板娘告诉他,苏小姐一早就出门了,说是去上海。
"上海?"
"是啊,突然决定的。"老板娘摇头,"奇奇怪怪,这么多年都没回去过。"
颜书鸿站在教室门口,透过玻璃窗看向里面。钢琴还在,琴盖关着,上面放着一封信。
他轻轻推了推门,发现没锁。
信上只有一行字:
"谱子你留着,琴我带走了。"
他看向钢琴原本的位置,地板上只留下西个浅浅的压痕。
系统突然弹出一条消息:
"隐藏任务完成:修复1946年施坦威钢琴,奖励‘上海记忆’碎片×1。"
颜书鸿愣了下,随即失笑。
原来这也在系统的计算之中。
他走出教室,半山扶梯依然在运转。这一次,他没有停留,径首走向中环的霓虹深处。身后,香港的夜色如潮水般涌来,将那些零星的钢琴声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