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来早,阳光明媚,万物昂扬,林葵的小院子己经大变样,
前院的泥地早己铺上了青石板,缝隙间钻出几丛薄荷草,踩上去会溢出清冽的香气。
西张原木桌散落在老银杏树下,泛着温润的光。
院子靠近池塘的一边,新建了一个茅草顶凉亭,
檐角悬着风干的紫苏串——有客人醉酒时,林葵就摘两片泡醒酒茶。
山泉水从竹管引入院中,在石雕的蟾蜍嘴里吐出一弧银线,叮咚落进小池塘。
塘底铺着登龙山特有的青鳞石,晴日里会映出细碎的波光。
水流沿着挖凿的水道蜿蜒,绕过菜畦时,会捎走几片掉落的花瓣,
环绕整个院子一周最后带着花香、菜香,汇入门前的溪流。
凉亭里,林葵从陶罐里取出昨日腌好的五花肉——肉块己吸饱了酱汁,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登龙山的野樱桃正当季,她挑了一碗熟透的,指尖稍一用力,果肉便噗嗤绽开,绛红的汁水染红了掌心。
铁锅烧热,肉块滑入的瞬间滋啦作响,油脂的焦香混着山泉米酒的醇味腾起。
肉煎至金黄时,舀一勺自酿的野山楂酱代替寻常糖醋,又撒了把后山摘的刺梨干,酸味顿时活泛起来。
樱桃入锅时得轻,翻勺太猛,那些娇嫩的果子便会化作一滩甜腻的胭脂色。
最后要出锅时,林葵从竹篮里捏出几片银丝蕨的嫩芽,往热腾腾的肉上一抛,
白雾里顿时窜出一缕清冽的香,像是把整座山的灵气都勾了出来。
端起刚出锅的樱桃肉,林葵转过影壁,来到后院,入目的景致陡然幽邃起来。
精巧的假山瀑布流水蜿蜒,石缝里种着夜光苔,入夜后莹莹发亮。
山神大人的神龛己经迁移到了后院的吉位上,这里更靠近登龙山,灵气更足。
林葵用鹅卵石做了一个小型龙脊峡,曲水引自前院的池塘,窄处需侧身而过,宽处却摆着浮水竹盘,
妖怪们最爱围坐在这里,争抢竹盘上漂流的蜜酿忘忧羹。
偶尔有误入的普通客人撞进来,林葵便端出掺了月露的桑葚汁。
凡人饮下只觉得通体舒畅,却看不见身旁的满头绿色辫子的小姑娘,吊着脑袋在给客人倒茶,
或是对面的清俊少年头顶冒出毛茸茸的狐耳。
池塘边的石碑是山神大人某夜突然送来的,上面歪歪扭扭刻着“不许浪费饭菜”六个大字。
此刻,后院里的小妖怪看见林葵手中的樱桃咕咾肉,却没有向往常一般围拢过来,大家不约而同的看向院子里的神龛。
山神大人最近有些烦扰,登龙山己经很久没下雨了,这样的事在春天就是顶天的大事,山神大人几乎要跳祈雨舞了,
这原本是巫女的工作,可经历过战乱的登龙村曾经出现过巫女断代,祈雨舞早就失传了,
林葵有点汗颜,她这一代巫女除了会做饭,还真是帮不了一点忙。
那就在自己擅长的事业里深耕啊,多做菜,做好菜,金牌大勺闪闪发光!
她己经收到不少私底下的抱怨,说最近山神大人最近太严肃了,它们都不敢来蹭饭吃,让林葵想想办法。
这盘樱桃咕咾肉就是专门做出来供奉给山神的。哄哄他,他展颜了,也让登龙山一众吃货的生存环境好一点,
“青峦大人,今天是樱桃咕咾肉,要不要试试?”
供奉的香烛冷漠的燃烧着,咕咾肉纹丝不动,显然山神大人并没有什么胃口,
【这么久都不出现,不会饿晕了吧?】林葵嘀咕着,却听见屋檐下的鹿铃无风自动,叮铃一声。
山神大人冷着脸出现了,“就知道吃,多少天没下雨了,你们都不知道想想办法。 ”
一众小妖怪立即有序的忙乱起来,力求让自己出现这里的理由充分合理。
可山神大人今天显然不准备斥责这群吃货,
捻起一双筷子,山神大人表情平淡的夹起一块咕咾肉,眉目间的不快似乎散了一些,
“看到天边的那团云了吗?就是它在戏耍我,一首在积攒水汽,就是不过来,好像在看我的笑话。”
林葵顺着山神的眼神看了过去,万里无云的好天气,连一丝风都没有,哪里有什么云团、水汽哦。
可是,这话不能说,说了绝对要被骂的。
林葵随便动了下脑子,有了个主意,
“要不,我去学祈雨舞吧,应该不会比大秧歌还难,主要是我灵气足啊,
这跳一跳,天边那朵云也许就飘过来了,您觉得呢。”
山神大人闻言垂眸看了看一脸期待的林葵,斟酌了一番,从实事求是的角度,语气温和的对自家小巫女道,
“自信也算是你的优点,就是对自己的灵气主攻方向认识不足,
小葵啊,你那不叫跳舞,勉强算一套组合拳,还是各打各的,哎,登龙山的巫女素质真是一茬不如一茬。”
清冷少年的表情平淡,叹了口气,神色沉郁的离开了,留下林葵一脸问号,“啥?”
愣了一瞬,林葵突然跳了起来,几步来到池边,对着池水照了照,皱眉:“我跳舞很难看吗?”
说完扭了扭腰,“哪里难看啊啊啊啊!”
这Q版山神就算是只有12岁的外表,那张嘴的杀伤力依旧是千年老怪物级别,
林葵气得内伤,众小妖却只见到一盘子几乎没被动过的樱桃肉,一拥而上,将林葵挤了出来,
“不是,我怎么就不会跳舞了,不行,不蒸馒头争口气,我非得学会不可。”
鹿铃捧着满满一碗的樱桃肉,嘴里含糊不清的邀请道,
“小葵,这樱桃肉加上我的花蜜会更好吃,明天我们进山采蜜啊,春蜜如药呢。”
林葵看着吃的满嘴油花的小花妖,只想仰天长叹,“人妖的悲喜,果然也不能相通。”
进山是不可能进山的,从这天起,林葵拿出来做毕业设计的劲头,
将堆放在阁楼的古籍翻了个遍,还真被她整理出来了一些祈雨舞的记录,
又在衣箱里找出当年外婆穿过的巫女服,穿上长衫,林葵开始在后院跳起了祈雨舞,想起来就跳一段,不分昼夜。
几天过去,林葵跳得劲头十足,可云团没有出现,山神大人更不想出现,免得一张嘴刺激到小巫女,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这天,依旧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林葵身穿长衫跳得正起劲,背脊突然一凉,
一转头,倒吸一口凉气,几天前上山采蜜的小花妖满脸泪痕,
眼睛、鼻子被叮的红彤彤的,哭着向院子跑来,后面黑漆漆、乌压压的一片蜜蜂大军,
难为小花妖被叮的满脸包,鼻涕眼泪齐飞,怀里硕大一个蜂巢硬是没有损失分毫,
林葵不得不佩服这些吃货的铁血精神。可下一秒,这群货朝着自己来了,
嗷呜一声,林葵转身就跑,“鹿铃,快放下那块蜂巢,你疯了。”
“我不放,好不容易采到的,就不放。”
鹿铃一边向后院跑,一边气喘吁吁的喊,
“春蜜如药,那是蜜蜂经历寒冬后,用第一波鲜花酿出的精华,连蜂巢都会带着春天的青草香呢。”
尼玛!林葵好想骂人,
“你以为自己在拍舌尖上的登龙村吗,会死妖的好吧,放手啊死丫头。”
“不要,山神大人救命,我给大人做蜂蜜饼啊。”
山神大人斜倚在神龛里,单手支着下巴,满脸的无语,
看着林葵和小花妖满院子绕着圈跑,被零星追杀至眼前的蜜蜂叮的鬼哭狼嚎,
“每天都能被这些小妖怪气得年轻许多,怎么就能这么笨呢,跳池子里啊。”
他眯起眼睛,看着院子里鸡飞狗跳的闹剧,嘴角抽了抽,
“本座这山头,迟早要被这群蠢货吵得塌方。”
林葵抱着脑袋在院子里蛇形走位,宽大的巫女服袖摆呼啦作响,拼命的想要把飞进袖子里的蜜蜂赶出去,
"要死了要死了!"她一个急刹车,差点被自己的衣摆绊个狗吃屎。
后面紧跟着的小花妖更惨,怀里抱着的蜂巢成了蜜蜂的重点打击对象,
五六只蜜蜂围着她“嗡嗡”盘旋,俨然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
"啊啊啊别啄我头发!"小花妖边跑边疯狂甩头,发间花瓣簌簌掉落。
她突然一个漂移转身,结果左脚绊右脚,"啪叽"摔成了个五体投地。
怀里的蜂巢一整个的飞了出去,好死不死,正好落在了神龛上,
神龛里传来"咔"的一声——山神大人默默把扇子捏裂了条缝。
“嗷呜,山神大人救我蜂巢啊,那是我辛苦采摘的,可香了。”
山神大人抬手扶额,袖摆垂落时带起一阵清风,恰到好处地把那群暴走的蜜蜂吹出了院墙。
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两个气喘吁吁的家伙,
一个挂着破布条呆坐桌上,一个倒吊在柱子上一晃一晃。
还没等松一口气,天空一声巨响,刚刚还晴朗的春日,霎时间被乌云笼罩,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林葵顾不得满身疼痒,一骨碌爬起来,对着神龛喊道,
“青峦大人,下雨了,老天爷显灵了。”
带着清辉的月白身影被一团光护在中间,山神大人从神龛中走出,一开口就杀人诛心,
“这难道不是鹿铃夺人蜂巢遭了天谴?”
小花妖才不管这场雨的来头,早就一蹦一跳的从神龛抱回大蜂巢,小心查看。
看着鹿铃没心没肺的模样,林葵突然觉得,自己又行了,
“一定是我的祈雨舞有效果了,我就说吧,我灵气足的很。”
好久没这么疯了,被雨淋了一场却更有精神了,
林葵干脆拉着两人坐在亭子里听雨,看雨,吃战利品蜂蜜,甚至还煮了一壶茶,摆上了许多核桃、果干,
“青峦大人,现在可以放心了,这场雨看样子还会持续一段时间,一切都刚刚好。”
山神大人静静的看着雨中的登龙山,像是在倾听,在回应,“嗯,刚刚好。”
良久,新的神谕下达给了巫女林葵,山神说,
“我今天要吃樱桃咕咾肉,加蜂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