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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夏刚过，妖灵境便彻底褪去了春日的含蓄，换上了一副热烈而灵动的模样。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冠洒落，在青苔地上投下细碎的金斑，像谁随手撒了一把碎金子。
溪水比往日更欢腾，叮叮咚咚地跃过圆润的鹅卵石，
偶尔有几尾银鱼"噗啦"跳出水面，鳞片在阳光下闪出虹彩。
山径两侧的野蔷薇开得正疯，粉白的花朵里藏着拇指大的花精，见人经过就簌簌地抖落香粉。
林葵刚跨过界碑，一团毛茸茸的雪球就撞进了怀里。“葵姐姐回来啦！”
三只兔耳小妖挂在她裙摆上晃荡，鼻头还沾着新鲜的山莓汁。
还没等她弯腰揉揉这些小家伙，更多欢呼声从树丛里爆开——
“是葵姐姐的脚步声！”
“我闻到糯米糍粑的味道了！”
“笨！那是人类肥皂的香气啦！”
二十多只妖怪幼儿园的小家伙从西面八方涌来。
蒲公英妖飘在半空撒绒毛，两只竹精扛着用芭蕉叶做的欢迎横幅，结果被路过的山雀啄了个洞；
最卖力的是蘑菇精们，顶着五颜六色的菌伞在她脚边围成圆圈蹦跳，活像一群会移动的小矮凳。
“放假了就这么疯？”林葵笑着接住扑来的灯笼草妖，小家伙立刻在她掌心"噗"地亮起暖黄的光。
树梢上传来温柔的制止声：“慢些慢些，别把客人撞倒了。”
穿着亚麻长裙的兔子老师从枫树上轻盈跃下，长耳朵系着薄荷绿的丝带，怀里还抱着个打瞌睡的含羞草妖。
“小葵别见怪，”她rua着怀里小妖蜷缩的叶片，
“自从听说你要回来住几天，这群孩子把树屋擦了三遍，连蜘蛛精的吊床都换成新的了。”
仿佛为了印证这话，小妖怪们突然一窝蜂往山坡上跑：“快去看！我们给葵姐姐准备了惊喜！”
等林葵被推着来到她的树屋前，顿时笑出了声——
歪歪扭扭的藤蔓秋千上缠着发光萤草，门框贴着用槐树汁画的“欢迎回家”，
最绝的是屋檐下挂着一串风铃，仔细看竟是二十几个小妖怪用妖力凝成的结晶，
风一吹就叮咚作响，像把整个夏日的星光都收集在了这里。
“要常住哦！”
“人类世界哪有这里好玩！”
“我每天给葵姐姐摘露水喝！”小家伙们七嘴八舌地往树屋里挤，转眼就把她的行李淹没在毛茸茸的海洋里。
兔子老师倚着门框轻笑：“看来今晚的睡前故事会，非得你来讲不可了。”
暮色渐浓时，树屋的窗棂间飘出点点暖光。
山神大人经过，听见里面传来“再讲一个嘛”的撒娇声，笑着往门框挂了串消暑的冰凌花。
风铃轻响，惊起几只流萤，夏夜的妖灵境连月光都变得毛茸茸的。
夜深了，小妖怪们心满意足的回家了，林葵透过窗子，看向一片静谧的妖灵境。
林葵的树屋悬在一棵千年古槐的枝桠间，被柔软的藤蔓和发光的苔藓温柔托举着，像被捧在掌心的一盏灯笼。
树妖们显然精心照料着这里——哪怕她一年只回来住三五日，木地板依旧光洁如新，没有一丝灰尘；
窗边的书桌上，永远摆着一只细颈瓷瓶，里头插着应季的野花，今日是几枝淡紫色的桔梗，还带着夜露的湿气。
推开雕花木窗，便能望见妖灵境绵延的群山，此刻正浸在夏夜的雾气里，宛如一幅洇了水色的墨画。
林葵轻轻抚过床榻上铺的藤席，触感清凉细腻，隐约能嗅到阳光晒过的草木香——
不知是哪位树妖趁她来之前，特地将席子晾在了最纯净的午时日光下。
她忽然有些鼻酸。
这些年，她总刻意减少回妖灵境的次数。
怕自己的人类作息打扰妖怪们昼伏夜出的生活，怕频繁往来会模糊两个世界的界限，更怕……
有朝一日自己垂垂老去时，这些单纯的小妖怪们会捧着不会凋零的花，困惑地问她为什么不再醒来。
窗外传来“笃笃”轻响。一只穿着睡莲斗篷的萤火虫妖趴在玻璃上，怀里抱着比她身体还大的桑皮纸包：
“山神大人让我送安神茶来！说是新采的忘忧草，绝对——”
小妖怪突然打了个喷嚏，纸包漏出几星金粉，“——绝对不加会让人长兔耳朵的月光粉！”
林葵噗嗤笑出声，接过茶包时指尖碰到对方冰凉的小手。萤火虫妖却突然凑近她耳边：
“葵姐姐别难过呀，你每次回来，古槐爷爷的叶子都会特别亮。”
说完便慌慌张张飞走了，只在夜色里拖出一道发光的轨迹。
——原来她的心思，早被这些敏锐的小生命看穿了。
接下来的日子，妖灵境用最柔软的方式，一点点融化了她心里那道冰凉的界限。
清晨总有小妖怪“不小心”把最甜的野莓滚到她门前；
午后散步时，暴躁的刺猬妖会默默把挡路的荆棘丛压平；
就连最怕生的泉眼精灵，某天清晨也在她水杯里悄悄放了枚能治失眠的珍珠。
第西天傍晚下起太阳雨，林葵匆匆跑回树屋，却发现晾在外面的衣裳早被转移到了屋檐下。
一件白衬衫上还趴着七八只蘑菇精，正努力用菌盖吸走潮气，
见她回来立刻挺首菌杆：“我们、我们只是刚好在晒孢子！”
最让她心尖发颤的是第七天深夜。半梦半醒间，她听见窗外有窸窸窣窣的响动。
透过窗缝，她看见十几只小妖怪蹑手蹑脚地围着古槐系红绳，每根绳上都缀着亮晶晶的妖力结晶。
“这样就算葵姐姐在人类世界，”戴着睡帽的蒲公英妖小声解释，“也能顺着红绳找到回家的路啦。”
树影婆娑，那些红绳在月光下如同流淌的星河。林葵把脸埋进枕头里，终于放任自己哭了出来。
山神大人坐在更高处的枝头，指尖轻点，让夜风替她拭去了泪痕。
“小葵，”他的声音像穿过千年古林的夜风，“你以为自己只是这里的过客，可妖灵境的每一片叶子都记得你。”
他指尖轻点，琥珀中浮现出细碎的光影——
小妖怪们笨拙地模仿她烤饼干的样子；古槐悄悄用根系托住她差点滑倒的脚步；
连最怕人类的影妖，都默默守在树屋阴影里驱赶夜蚊。
“你教会他们人类的温柔，他们便还你百倍的赤诚。”山神将琥珀放进她掌心，
“妖怪们啊，早把‘离别’刻进了年轮里。看——”
夜风拂过，满树红绳叮咚作响，每一根都缠绕着发光的记忆：
她给受伤的小狼妖包扎的布条；陪老书妖整理的泛黄绘本；
甚至只是某个黄昏，她随手放在溪边的半块桂花糕。
“他们用百年学会告别，却依然愿意用百年等待重逢。”
山神抚过她发顶，一片金黄的银杏叶落在她肩头，“所以小葵，别怕留下痕迹——
能被记得，本就是一种永恒。”
窗外，偷偷围观的小妖怪们憋不住抽泣声，蒲公英妖的绒毛哭得满天飞。
山神挑眉一挥袖，顿时有温热的松子茶和糯米团子从西面八方飞来。
“现在，”他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要不要听听某只狐狸因为学你用洗发水，结果尾巴炸成蒲公英的故事？”
树屋里外顿时笑倒一片，连古槐的枝叶都快乐得沙沙摇晃。林葵握紧掌心的琥珀，忽然明白——
有些缘分啊，就像树屋窗台上那盆不死花，明知终会枯萎，却依然值得用百年时光，等待每一次绽放。
原来最勇敢的告别，就是允许自己，被深深爱过。
山神大人轻轻落在树屋的窗棂上，月光在他银白的衣袂间流淌。
他望着林葵泛红的眼眶，伸手接住一滴坠落的泪珠，那泪珠在他掌心化作一颗晶莹的琥珀。
